活体运输屡禁不止 志愿者从快递盒中救出1069只小动物

活体运输屡禁不止

一只黄鸭，一个纸箱，三天时间，市民傅先生为两岁女儿网购的小宠物，在一路颠簸下，从重庆顺利抵达北京。

惊叹于小鸭强大生命力的傅先生体会到活体动物网售市场的火热。从蚯蚓、潮虫，到鹦鹉、鸡鸭，再到青蛙、蜘蛛、蟑螂……各式各样的活体动物，都可以点点鼠标，坐等快递包裹送上门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法》及相关细则明确规定，活体动物禁止邮寄运输。但记者调查发现，使用普通快递将活体动物销往全国，就像卖件衣服一样容易。

普通快递送宠物

死了还能补发

“老板态度非常好，收到蛙蛙后每次咨询喂养问题，都得到了耐心解答。”

“蚯蚓成活率很高，钓黄鳝很好用。”

“给老人买的小鸟，快递邮寄差不多三天到家，很亲人”……

淘宝网上，以各种动物名称+“活”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会出现大量出售活体动物的店铺。翻看“宝贝评论”，诸如此类的留言比比皆是。

这些店铺位于全国各地，均可发货到北京。而具体到邮寄方式，大部分非高价名贵品种动物，使用的都是普通快递。以傅先生买鸭子的店铺为例，除了售价1500元的荷兰柯尔鸭需要根据路途远近，使用航空箱进行空运或客运外，普通宠物鸭和受精种蛋都可以包邮。一只雏鸭还会附送运输笼、鸭粮、营养剂等“六重礼品”，总价不到50元，买一对还打折。

店主介绍，小鸭从重庆寄到北京约需2天时间，会放在运输笼里，外面用纸箱包装，挖几个孔来透气，通常不会有什么问题。签收2日内出现非人为原因的死亡，可以免费补发一次。类似风险条款在售卖活体动物的店铺里普遍存在，如要求买家开箱时拍摄全角度视频或照片，若有伤亡情况，可视程度不同予以退款、重发、部分补偿等等。随机浏览多品类店铺，不少“宝贝”都有几百甚至上千条买家秀和点评。

网售动物的市场相当旺盛，那么目前在邮寄活体动物方面，快递公司有什么相关规定呢?申通方面表示，目前公司不收寄活体动物，也并未开通能够寄送动物的业务线。圆通方面则称，活体动物一律不能收寄。中通快递、京东物流也均表示，因活体动物生命比较脆弱，担心运输过程中出现意外，公司不能揽收。

顺丰方面表示，普通快递业务线不能收寄活体动物，不过可以通过专门的宠物寄送平台9533866来咨询具体事宜。随后记者多次拨打该平台电话，却始终提示线路繁忙，未能成功接通。

合作商家能发货

京内有隙可钻

快递公司都说不能寄，网售动物却在国内诸多城市畅通无阻，店主们用的是哪家快递?

记者调查发现，网店选择的快递公司五花八门。例如一家主营蜘蛛的店铺发货默认申通;一家售卖观赏鱼的店铺显示中通、圆通随机，加价还可以发顺丰;一家售卖雏鸟的店铺称，从湖北、河南发货，中通、韵达随机。

重庆卖小鸭子的店主则一语道破天机：“我们这种合作商家是可以寄的，能跟快递谈，个人不行。”

现实情况也证实了能够收寄活体动物的快递公司，远比按规章制度宣称“不行”的要多。

工作日上午，丰台区某居民楼下，诸多快递公司颜色各异的小车沿草坪边缘一字排开，业务员们正穿梭忙碌地派送着当日第一批货。多位来自不同公司的业务员均表示，自己时常会派送到里面是动物的快递。诸如仓鼠、兔子等等，拿着盒子都能感受到里面是活物：“我们会正常派送上门，很多买家还会当面开箱验货拍视频。”

同时业务员们提及，与从外地将动物寄进北京相比，把活体动物发货出京相对较难。一位中通业务员表示，“不仅是动物，像太大毫安的充电宝、喷雾都不能寄，发现了会视严重程度罚款一千到五千元不等。”这种说法也得到了其他快递员工的证实，“你看开网店的，基本都从外地发货。”

外地快递公司收寄活体动物，就如此轻松随意?记者以开网店售卖青蛙、乌龟等冷血动物为名，通过电话随机询问了湖北黄冈某科技产业园的中通网点。负责人朱先生简单了解到每个包装大小、重量后立刻表示可以收寄，按普通快递发货，给出的价格是7至8元一件。四川德阳市旌阳区的圆通网点，负责人张先生同样表示可以收寄，开出的价格也在7至8元之间，“你这是刚开的店，估计量不大。要是能达到每天发货500件，就给你每件2块多3块钱左右。”

而在业务员们“公认”揽收监管较严的北京，多方问询下也找到了运输途径——一位申通业务员听到记者想要寄小乌龟，立刻在微信上咨询了网点负责人，并给了记者一张名片。

拨通电话后，该负责人先向记者了解了乌龟的个头大小，并叮嘱“你找个泡沫盒，外面包上箱子，扎几个眼来透气。泡沫盒里铺上海绵，吸饱水就行，别直接放水槽啊，容易洒出来!”记者好奇，“你这么有经验?”对方坦言，“我以前寄过，到了之后是不是还活着就不知道了。你要是放心，包好之后叫我们快递来收就行，这种不太动的一般也查不出来。”

混装混运风险大

缺乏监管细则

对于活体动物的邮寄，现行规章制度早有说法。知名快递行业专家赵小敏告诉记者，我国《邮政法》第三十七条提到，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利用邮件寄递含有法律、行政法规禁止的物品。具体到《邮政法实施细则》中，第三十三条“禁止寄递或者在邮件内夹带下列物品”第六项即为“各种活的动物”。

由于网购活体动物导致的事故也屡见不鲜。2018年，陕西渭南21岁女孩网购银环蛇，被咬伤左手食指后不幸殒命;无独有偶，今年4月，一位淄博男孩网购毒蛇作为宠物饲养，也不慎被咬险些丧命。

“任何快递和邮件，都是禁止携带活体的。”赵小敏表示，他对顺丰、韵达、申通、中通等已经上市的7家快递龙头企业内部条例都进行过专门研究，按规定都不允许收寄活体动物，“但坦率来讲，现实收寄包括后续的扫描、运转过程中，还是存在很多违规情况。”

在快递物流咨询网首席顾问徐勇看来，其核心问题出在收寄环节：“业务员从卖家手里收取货物时，不可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因为双方肯定要事先讲好，动物如果发生死亡等情况，快递不承担责任。所以不排除个别业务员为了利益，替商家瞒报，违规操作。”

徐勇表示，通过普通快递运送活体动物，最大的风险便是混装混运：“运送动物必须使用专门的物流渠道，且要有相应卫生检疫证明。混在普通货物之中，动物存在死亡、逃逸等诸多可能，会对其他快件、周围的环境和人员造成污染。”

在诸多店铺的“宝贝评论”中，动物死亡也是提及频率很高的问题。死了是否及时补发，也成为消费者给店铺打分的一大考量。一家售卖活蚯蚓的店铺拥有上万条评论，其中不乏“包装太软，压死好多，都臭了”、“遇到台风延误了几天，快递都变成水了”等重口味评论。

徐勇介绍，包裹转运时，动物包裹的上下左右都会堆满其他货物，箱体即便挖了通风孔也难以保证透气，更不用说可能会被大力挤压。密闭车厢犹如“闷罐”，尤其夏天温度极高，从人道角度来讲也极为不宜运送动物。

赵小敏认为，《邮政法实施细则》中虽明确禁止邮寄活物，但缺乏明确的处罚规定。新修订的《快递市场管理办法》也缺乏快递企业违规寄送活物的处罚细则。而目前要求消费者不从网络购买活体动物，监管难度太大，还是要抓好收寄源头：“从七家上市公司，再加上国内邮政这八家公司入手，企业应率先做出表率，同时进一步完善法律法规。”

志愿者从快递盒中救出1069只小动物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全国多地有商户通过电商平台、社群等渠道售卖活体动物，并通过快递、物流运输。

9月30日，多家快递官网客服表示，公司层面不允许邮寄货物，但部分网点可视情况邮寄。韵达、中通快递业务员表示，可以邮寄活物，但之前需要寄件人与他们签署协议，若运输途中发生死亡等意外情况，快递方面不承担任何责任。

新京报记者梳理过往媒体报道发现，因网购活体动物导致自己受伤甚至死亡的情况时有发生，买卖双方因快递运输活体动物产生的纠纷也不占少数。

滞留物流园的动物在快递盒内。受访者供图

漯河一物流园内现大量活体动物快递

9月22日中午，花女士看到宠物救助群消息，漯河东兴物流园大量动物快递被滞留需要帮助。

花女士和乌托邦动物救助站志愿者前往现场后发现，动物已大量死亡。

新京报记者获悉，因途中运输时间接近一星期，且快递箱里没有水和食物，才出现大多数动物死亡，甚至尸体腐烂的情况。

被滞留在当地的动物快递有两批，一批滞留在东兴物流园，另一批被运送至漯河大孟村一养鸡场。花女士称，滞留在东兴物流园的动物数量大约有四五千只，当地志愿者从滞留在漯河大孟村的这批快递中共救出1069只动物，其中包括877只兔子。

“这些动物多是宠物兔子、猫、狗和荷兰猪，兔子的数量较多。”花女士称，快递箱内的动物大多数处于幼龄阶段，一些幼猫刚满月，因路途中没有食物已经大量死亡。“它们大部分是脱水死亡的，因为它们运输到我们这已经过去了一星期的时间。”

这些动物全部被装在笼子里，外部用快递纸箱包裹，快递纸箱上有多个孔。

对此，漯河市召陵区商务局工作人员表示，22日16时许，召陵区政府组织畜牧局、动物检疫站、商务部等部门人员到达东兴物流园进行动物处置工作。处置人员对现场进行了消毒杀菌，存活的动物交由当地动物救助站志愿者进行后续领养处理，动物尸体进行无害化处理，之后再拉到指定地点掩埋。

上述工作人员介绍，针对上述两批快递的调查还在进行中。“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快递是从江苏徐州和河南商丘两个地方发过来的，运送的车辆到了河南以后因发现运送的是活体，所以郑州和漯河的中转站都拒绝接收，司机半夜未经允许就把这批快递卸货在漯河东兴物流园。”

韵达公司漯河一快递网点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之前公司确实可以邮寄活物，从9月下旬开始，公司下达新规，严禁寄送任何活物。“前段时间有人往云南寄了小狗，快递走到半途中云南那边封城了，快递退到分拨中心以后无法退货也无法继续送货，就导致小狗活活饿死了。”

物流园内大量滞留的动物快递盒。受访者供图

多家电商平台有商家售卖、邮寄活体动物

新京报记者联系到一位漯河的宠物卖家，对方表示此次滞留物流园的动物快递中也有自己发给客户的包裹。这名卖家称，自己从事动物买卖已经有些年头，每天邮寄活体动物的订单信息都会发到朋友圈，现在仍可以正常发货。“你不放心可以看我的朋友圈，现在物流园出了这事，你现在下单的话还不能确定走哪家快递公司发货。”

新京报记者于9月29日在淘宝上输入“鹦鹉活体”进行搜索，随即弹出数千条结果。几乎所有商铺封面都会放上一张鹦鹉的照片，并在旁边配上“运输死亡、全额赔付”、“包邮包活到家”等字样。记者挑选了几家店铺询问发货方式，卖家均称以快递邮寄的方式配送鹦鹉活体。

一位卖家告诉新京报记者，他默认发中通快递，运输过程会有保障措施，运输鹦鹉的笼子上会套一层网兜，打包的货物里都有通风孔。他们每天成批发货，甚至自称已经形成产业链了，是“合理合法”的。

在京东上输入“活体仓鼠”进行搜索，随即弹出100页的商铺信息。记者随机点进一家商铺，该商铺商品详情中写着仓鼠邮寄过程中，运输箱外围有填充物确保路途不颠簸，纸箱有通气孔确保空气流通。从外观上看，运输盒是透明的，上面有黄色盖子，盖子上有长条形状的通气口。

该商家的销量排名在“活体仓鼠”中排到了第二位。评论人数超过300人，许多买主上传图片、视频形式的买家秀，纷纷表示买到的仓鼠很活泼。

其中一位买家评论：“仓鼠在快递中闷了三天，小仓鼠还没发现任何残疾或生病的现象，还是很活泼的。”另一位买家评论，仓鼠包装的盒子里木屑太少，仓鼠到的时候非常脏，也很臭。

在贴吧和QQ群中搜索发现，不少宠物交流经验群中，也有售卖活体宠物等信息，记者联系到一位售卖龙猫的卖主。该店主称自己经常通过韵达快递邮寄龙猫，“其他的快递公司现在不发活体动物了，我发出去的龙猫都安全到了买家手中。”

在电商平台上搜索“活体鹦鹉”，出现众多卖家。网页截图

快递公司默许网点邮寄活体动物，但不“保活”

《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法实施细则》第三十三条明文规定，禁止寄递或者在邮件内夹带各种活的动物。那么这些商家又是如何通过快递邮寄的呢？

“签收之前你别声张，直接拿着走就好了，回家之后拿手机做一个开箱视频发给我，如果死了我保证再给你发只一模一样的。”上述卖龙猫的商家称，自己是把包裹直接拿到韵达快递网点的，不让对方拆开检验，并告知用户在收到快递后直接取回家查看，不能告诉快递员快递是活物。

该商家称，运输龙猫时会将其放于一个和鞋盒差不多大小的运输笼里，再将运输笼放在带有通气孔的泡沫保温箱中，周围会放置冰袋，保证温度的均衡。该商家说，运输过程不必担心会被中途拦截，虽然寄快递时会告诉卖家中途会扫描内置物品，但“扫描只是一个说法，最后都没有人查”，卖方和快递方对此事都是心照不宣。

另一位卖活体兔子的商家也称，商家和中通快递有合作，中途不会出现被拦的现象，邮寄之前只要包装好，扎好眼，放些食物和水就没有问题。

9月30日，新京报记者致电韵达快递官网客服电话，对方称公司层面不允许邮寄活物，若所在城市网点的工作人员同意，总部将默许。对此，一位哈尔滨韵达快递工作人员表示，可以邮寄动物，但考虑到邮寄时间、温度等问题“不保活”。

中通快递官方网站客服人员表示，不能在总部直接下单邮寄活体动物，具体信息可咨询部分地区网点，若网点有特殊材料制成的运输盒则可以邮寄，若没有此类运输盒则不能邮寄。

申通快递、圆通快递官方网站的客服人员则称，公司不允许邮寄活物，具体可咨询所在城市网点。这两家快递公司多个网点工作人员表示，他们邮寄过活物，但需要寄件人出具检疫部门开具的检疫证明，向总部进行活体动物邮寄的备案，总部通过备案后就可邮寄。

顺丰速运官方网站客服人员称，之前顺丰速运是可以邮寄活体宠物的，但从去年开始，公司明确规定任何活体宠物一律不许邮寄。

淘宝商家表示邮寄活物可使用中通快递，运输有安全保障。App截图

网购活体宠物受伤、纠纷案例时有发生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在公开报道中因网购活体动物导致自己受伤甚至死亡的情况时有发生，买卖双方因快递运输活体动物产生的纠纷也不占少数。

2018年7月9日下午，陕西渭南市21岁的莹莹（化名）被网购的银环蛇咬伤， 经抢救后被医院宣布脑死亡。

2020年9月21日晚上7点多，吉林省长春市双阳区13岁少年小志（化名）被自己网购的带有剧毒的云南竹叶青蛇咬伤左臂，最终经历了血液过滤后才保住性命。据了解，小志是通过贴吧联系到了一个卖家，花三百元从网上购买到的，在玩蛇的时候不慎被咬伤。

还有买家网购活体动物后，卖家通过快递进行邮寄，动物在运输期间死亡，买卖双方最终对簿公堂。

2016年，王先生在南京市溧水区的一家养殖场购买了一批价值2万元的动物，包括黑天鹅、蓝孔雀、珍珠鸡、绿头野鸭等。快递到家后却发现，其中2只黑天鹅和1只蓝孔雀死亡，经济损失达5000元。

王先生认为商家有责任，商家认为活体死亡是运输时造成的，和他们无关。溧水区消费者协会认为，商家没有起到应有的提醒义务，具有一定责任。商家承诺会承担一半损失。

2017年，宁波耿先生在一条宣传进口宠物的微信链接中添加了宠物狗销售赵某的微信，购买了一条恶霸犬，并将117000元货款打入对方指定的支付宝账号。

取货时发现宠物狗在下飞机时已经死亡，当天，机场货站分公司向耿先生出具了宠物狗死亡的证明。协商无果后，耿先生将赵某的老板告上法庭，要求对方返还货款117000元并支付利息，法院最终支持了耿先生的诉讼请求。

淘宝上一销售龙猫的商家表示全国包邮，月销量超过200只。App截图

新京报记者 刘名洋 实习生 慕宏举 周思雅

编辑 刘倩

校对 李立军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