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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态宠物号 2025-01-04 16:14 28
©深响原创 · 作者|陈文琦
清理台、冰柜、告别室、研磨机、纪念厅、祈福墙。
这是一家名为彩虹星球的宠物殡葬机构。开店在北京市朝阳区广渠路后,半年的时间里,有400只小动物在这里办了后事。
这些小生命里,有被医院误诊,挂了一个多月水,但最终痛苦到无法行走的8个月大的小狗;有寿终正寝,临终前还软乎粘人的猫咪;有得了抑郁症,把自己的身体啄地千疮百孔的鹦鹉;也有短暂地在人世间活了一年多的青蛙......
死亡是这里最不新鲜的事情。但送小动物来的主我们,面对死亡的姿态,千差万别。
一大家子人送陪伴家庭十几年的狗狗过来,老人兴奋得意地说起“我家小狗多么从机灵可爱”,突然意识到它已经离开,一时又不言语了。
一句话不说的年轻人,眼眶红红的,在沉默中完成送终流程,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头也不回。
在殡仪馆工作的硬汉大哥,看尽了生离死别,开玩笑和彩虹星球的工作人员说“我们算同行”,但是在狗狗被安乐的瞬间,哭的稀里哗啦。
彩虹星球的联合创始人王英豪在跟「深响」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很从容。我们坐在宠物纪念厅的沙发上,对面墙上的一个个格子里,放置着骨灰盒、小墓碑和它们生前爱玩的玩具、爱吃的零食。
“死亡是个很沉重的事情,但是聊起宠物,对于主人来说很轻松。”王英豪告诉「深响」,他之前是一名家具设计师, 一年前进入了宠物殡葬行业。“原本我以为,每天工作完之后,会接纳很多负面情绪,但并不是这样。这是一个不断在见证温暖的地方。”
经济快速增长,孤独也是。
2020年,全国城镇犬猫数量突破1亿只,消费市场规模扩张至2065亿元。围绕着宠物经济,业态愈加丰富:各式干粮、冻干、零食、营养剂;日用品、玩具、服饰、智能设备;医疗机构、宠物医院;洗澡、寄养、训练、美业等服务。
今年618,京东数据显示,6月1日开场8小时,京东宠物品类成交额超过去年全天。6月18日当日前一小时宠物品类成交用户数增长189%,当天,宠物企业业务成交额同比增长18倍。宠物市场头部公司、纽交所上市的波奇网公布数据,618期间,波奇宠物全渠道GMV达2.34亿元,订单总重超481万公斤。
最终,所有养宠人都将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它们会离开。而不得不做的,是告别它们,告别与它们相关的生活记忆。
宠物经济的终点站,是殡葬。
处理宠物遗体的方式有几种:无成本随机抛弃,自行掩埋,送去市政部门专门设立的动物尸体无害化处理机构,在宠物殡葬机构进行火化。
随机抛弃,与垃圾一起处理的方式,既无情又有极大隐患。动物病死后,若不采取无害化处理,也许会使附着于尸体的病菌和细菌存活,对环境、其他动物和我们的生活造成危害。
虽然数据不可考,但是自行掩埋是很多主人会选择的方式,他们希望陪伴自己的宠物入土为安。
“2018年的夏天,不想让一直生病的他晚年如此辛苦,选择了安乐,然后埋在了家附近一个地方,有水有草。”一位狗狗的主人说。
“家人给他念了经书,然后埋了。”另一位宠物主人说,家里养了6年的贵宾上周因车祸意外去世,她至今还不愿回忆当时的场景。
其实,动物尸体的掩埋,是有明文规定要求的,需远离学校、公共场所、居民住宅区、村庄、动物饲养和屠宰场所、饮用水源地、河流等区域;需要深埋、夯实;动物尸体和掩埋后的地表环境应使用有效消毒药喷洒消毒。
国家建设的动物无害化处理体系包括收集暂存系统和处理系统。比如在北京,据报道,需无害化处理的动物尸体,包括养殖场、屠宰加工厂、动物隔离场以及饲养的宠物, 送交或投放入收集暂存点后,由环卫运营公司清运和处理,所需费用由公共财政承担,企业和市民无需付费。
对于宠物主人来说,这种没有任何情感附加的方式或许难以接受。
专业的宠物殡葬机构正在北京、上海、成都、杭州等一线及新一线城市出现,比如彩虹星球、同在北京地区的宠慕等。
在这样的宠物殡仪馆里,宠物入殓师会对宠物进行遗体清理,让主人在告别室与爱宠进行最后告别,留存宠物的印迹(毛发、爪印等)作为纪念,之后,再将遗体安置在冷柜,并安排火化。
这是一项高度定制化的服务,根据宠物的情况和主人的需求,服务内容和相应价格都会改变。比如,店里提供骨灰盒、纪念吊坠、骨灰钻石、宠物标本等商品。
宠慕里的告别室,宠物主人和宠物在这里告别
相比宠物经济的其他环节,专业殡葬服务在养宠人群中的认知度不高。
“很多客户告诉我们说,完全不了解有这样的服务,直到宠物走了,不知道该怎么办,问了朋友,才接触到在做(宠物善后服务)的地方。”宠慕创始人李超告诉「深响」。
2015年,他的宠物狗JoJo因癫痫发作离世,却找不到能让JoJo体面离开的殡葬机构。他辞职,投入到了宠物殡葬行业。当时,在国内,专业的宠物善后行业基本是一片空白,在做火化的机构设备简陋,处理方式粗暴,甚至会出现坐地起价的情况。他和同事一点点摸索出一套专业化的标准服务流程。
“ 一部分人群对这行的观念还停留在很早之前,认为这行是‘天价’、‘暴利’。我们的客户群基本都是靠口碑积累。”李超说。
在宠物殡葬行业,还有专门做纪念商品设计的工作室,像Q Planet。
陪伴自己多年的狗小Q步入老年后,吴彤总会为它的离去忧心忡忡。也是在2015年,她设计了第一批宠物骨灰盒,温馨的木头房子,上面可以刻上宠物的名字和主人想说的话。
Qplanet的公众号 吴彤在上面记录宠物的故事
她为每一个小生命编号,在微信公众号上记录,现在编号已经到了7243。7243是一只叫小小的棕色泰迪,“2011.5.20 - 2021.6.16 感谢你用一生陪伴我们 我们永远爱你”。
“论及生死,愿我们从容”,这是Q Planet的座右铭。吴彤说:“大家总是避讳谈死亡,但其实它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想创造这种舒缓、明亮、干净的感觉。”
衰老、死亡,漫长而普世。王英豪、李超、吴彤们的初衷,不仅是尊重每一个生命,也是希望每一个主人能从这些仪式感中汲取情感的联结,更好地说再见。
宠物主数量和消费能力的增长,以及他们对宠物的情感附加,催生了更大的宠物殡葬市场。
企查查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1月,我国当年共新增超过1200家宠物殡葬相关企业(全部企业状态),同比增长447%,已经超过历史相关企业总量之和。宠物主月收入在4000元以上占比77.7%,月入过万的达到了30.1%。
大众点评页面上,搜索北京地区专业的宠物殡葬机构,彩虹星球的人均消费为1802元,宠慕为995元,上金山为1281元。如果死亡是一门生意,能赚钱吗?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的善后机构,自己能活下去吗?
归根结底,宠物殡葬行业的产品,是服务。
的确,专业服务客单价高,但是客户基数少,单个用户服务时间长也是事实。李超告诉「深响」,通过跟台湾同行交流,他了解到,全台湾就有超过100家做宠物殡葬的机构,台北一家头部宠物殡葬机构,一个月单量大概有500到600,而宠慕在最多的时候也不到这个数字的五分之一。
王英豪对此感知相似,虽然数据一直有波动起伏,但是大概在每天3单左右,平均一个月就是100单。这与北京地区的宠物保有量相比,可以看出,最终会选择这种方式与宠物告别的主人还是极少数。
他们也说,自成立以来,并没有感受到近几年的单量有在显著提升,一是因为同行数量更多了,二是这一服务始终没有真正进入大众视野。
做这行的成本不低。
占大头的是租金。选址有几个考量:不能太偏远,交通相对便捷;空间宽阔,要给客人足够安静、私密的空间;最头疼的是,物业不能避讳这件事。宠慕和彩虹星球都经历过搬家,在选店址的过程中,都遭遇过业主不理解,拒绝把地方租借给他们。
设备方面,主要是火化炉。市面上的火化设备价格差距很大,从几万到几十万的都有。低价火化炉存在排放不合规的问题和安全隐患。
招募人员也是个难题。有挺多人出于猎奇的心理,对宠物殡葬师这一职业产生兴趣。实际上,据「深响」了解,目前的机构的工作人员都不多。
新员工的培训成本高,如何处理动物遗体,如何照顾客人的情绪,如何面对一些不好看的场景波澜不惊,这些能力都需要一定时间来培养。
这还是一个全年全天候无休的行业,死神可不会挑日子。
半夜接到客人电话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客人凌晨3点多过来,告别宠物,然后等白天我们负责火化的同事上班。就陪着客人,看着太阳慢慢升起来, 经常会日夜颠倒。”王英豪说。
这也导致他开分店、规模化的计划一直搁置。在这个服务至上的行业,只要疏忽了一个客人的需求,就有可能让口碑一落千丈。
政策方面,法律法规本身的不完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的情况,让行业有时地位尴尬。
宠物善后行业的服务和商品,其实都是“情感消费”,如何为其定价?利润率高的是骨灰宝石定制、标本制作这些服务,但是真正有这样需求的客户稀少。机构还有尝试落地过克隆、太空葬(将动物骨灰撒到外太空)等项目,但是大多都不了了之,用李超的话说“这样的客人,不是少,是罕见”。所以,成本摊销到普通服务上。价格下降,只有在市场客户整体变多后才有可能发生,不然,机构的生存会有压力。
彩虹星球的祈福墙
行业未成气候之时,问题总是相似的。
同行恶性竞争举报、打价格战、假装客户打听情况,这种事屡见不鲜。而且,现在高度分散化的情况,也难以让行业形成合力,很多环节都还没有打通,比如,如何和宠物医院、其他宠物社群平台、社区合作等等。
IT桔子估算显示2020年国内宠物服务市场规模约合542.17亿元。细分市场主要包括:宠物美业服务、宠物寄养/训练与其他服务等,其中宠物美业服务市场占比最高,2020年约合346.98亿市场规模,生活服务约合173.49亿市场规模,休闲娱乐、宠物殡葬与其他占比较低,约合21.68亿市场规模。
殡葬行业整体的盘子小,教育市场进程缓慢,还有种种陈旧的社会观念的束缚。其中的机构,要坚持做下去,只能说,“要用心”。
有时,在生死面前,宠物入殓师们会陷入困难的道德选择。
具体来说,比如给不给宠物做安乐?李超说,内部有严格的审核机制,达到什么条件的动物,才可以安乐。也有客户将身体状况良好的宠物带过来,要求安乐,但是不符合安乐条件的动物,“客人给多少钱都不会做”。
有一次,客人带一只生病的斗牛犬到彩虹星球,知道它没有很大的救治希望了,考虑送它安乐。主人很舍不得,但也不愿意让它再经受痛苦。在决定安乐之前,这对客人偶遇了另一对客人,他们刚送走那只患了抑郁症的鹦鹉,看到了这只斗牛犬。缘分是,他们养的斗牛犬之前也是类似的情况,但最终治愈了。几分钟的交谈,给了这对主人鼓励和希望,他们决定继续治疗,斗牛犬也最终躲避了被安乐的命运。
观念习俗的转变,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宠物消费市场的热火,喧闹不到这些安安静静的宠物殡仪馆。行业里的人有很多想做的事情,给离开的宠物做纪念展览,做书纪念他们在人间的日子,给失宠主人建立社群......
“我们把骨灰寄存在了灵堂,周围有很多其他小朋友(宠物),特特不会那么孤单。小院环境很好,天气好的时候,他在里面可以晒到太阳。”15岁大的狗狗特特离开了,主人送走了它之后,在大众点评页面写道。
一条小路通往那片谷地。一路下行,进入占地100多亩的树林,才会发现每棵树下都有一块墓碑,上面刻的许多名字都是叠字,大多数落款写着“爸爸妈妈”。
3年来,60岁的北京市民马缨几乎每个周末都会驱车20多公里来扫墓。起初她把手套、抹布等工具放在车里,后来为了方便,干脆把工具装进一个袋子,系在墓前的杨树上。
得益于悉心的打扫,刘大壮的墓地十分干净。玻璃罩子保护黑色大理石墓碑免受雨水侵扰,周围绿草茵茵,摆满了鲜艳的假花。有时,马缨还会在墓前摆上一碗煮鸡蛋和几根火腿肠。
“好好照顾自己,宝贝我们永远爱你。”墓碑上的一张照片下面刻着这句温柔的叮嘱。
照片已经褪色, 仍能认清刘大壮的真容:一只白色的小狗。
一
与身畔的其他4000多只宠物——大多是猫和狗——一样,刘大壮葬身于这个名叫“宠物天堂”的地方。这四个字被刷在低矮的黄色砖墙上,并不起眼。白天,“宠物天堂”拥有墓地那种特有的安静气氛。
但是到了晚上,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许多墓主的“爸爸妈妈”会在墓前安上路灯,夜幕降临后,树林里就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这里甚至有太阳能供电的“念经机”,自动循环为那些已逝的动物播放经文。
一家调研机构发布的《2014~2019国内宠物市场调查研究预测报告》称,国内的宠物数量在2015年就已达到1亿只,一年就有100多万只宠物尸体需要处理。类似“宠物天堂”的墓地,在很多地区都有。
刘大壮躺在一口专属的棺材里。在“宠物天堂”,一块“墓地”的价格从2000元~5000元不等。棺材、墓碑和底座的费用都另外计算,有不同档次可供选择。墓碑分大小两种,小的1200元,大的1600元。水泥砌的底座100元,大理石的要1600元。
如果选择火化,旁边就有火化炉,费用根据宠物的体重计算,20斤以下通常不超过1000元。
这家公司的办公室里张贴着一张价格表。被问到定价是否经过物价局审核时,一位工作人员表示,这些收费项目并不在审核范围内,“物价局也没法管”。
“宠物天堂”在2005年获得了营业执照,但上面标注的经营范围是“销售动物殡葬用品”。北京市民政局殡葬处工作人员则表示,“宠物殡葬”不在该部门管辖范围内。
“宠物墓地”在过去是天方夜谭,但现在随着整个宠物业的井喷而发展。一些关注饲主与宠物关系的研究者注意到,社会生育率下降、出现“少子化”现象的宠物生意却十分兴旺。一份行业报告称,随着经济增长、城市化率提高和老龄化加剧,饲养宠物正成为国人的一种“生活方式”。
宠物是一步一步走入家庭的,不同年代的照片显示了这个过程:从前的照片里,宠物总是被关在室外的围栏里,后来它们逐渐进入室内。台北教育大学心理与咨商学系一篇研究这一问题的论文称,我们养狗的动机已从过去的让狗示警、看家,转变为寻找慰藉心灵的“伴侣动物”。
刘大壮是一只白色的“京巴”,死时12岁,在狗中算是“高龄”。它随“爸爸”姓,当初取名大壮是希望它健康、强壮。最终它死于心脏病,马缨说,患病是因为平时喂得太多,它太胖了。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刘大壮因为剧烈的疼痛时常会发出尖叫,满地打滚。马缨不得不在深夜起床,像30多年前给自己哭闹的孩子喂奶一样安抚它。她把它从柔软的狗窝里抱起来轻拍,甚至给它喂下中药“速效救心丸”。
刘大壮的前胸和后背各背着两块“光量子能量芯片”,那是马缨在一次保健品营销活动上买的,一块价值15800元。她始终迷信,大壮能多活两年,“多亏了这两块芯片”。
这条狗死的那天,是2015年6月15日。马缨从超市回家,看见它哀嚎得“撕心裂肺”,每隔几分钟就要犯一次病,抱起它就往宠物医院跑,边跑边在它耳边说:“壮壮别着急,妈妈救你。”
她最终没能救得了这个相当于人类寿命60多岁的“孩子”。氧气面罩对大壮已经失效,它被转移到一只充满氧气的箱子里,但这也是徒劳。“死的时候据说七窍流血”,马缨站在门外,没敢看那最后一幕。
当时是晚上9点多,她在医院已经待了4个多小时。“那一天真是折磨,”马缨之前想过,那一天终究会来,“但没想过这么快。”
她的女儿在网上临时查到了“宠物天堂”,这家动物安葬中心的网页上说:“给离开亲人的宠物找一个这样的家。”
马缨一家三口当即开车前往。路上,大壮趴在开车的“爸爸”身上,像是睡着了,体温却渐渐下降。
夜间到来的汽车引得“宠物天堂”看院的狗汪汪乱叫,它们是这里的同类中为数不多还活蹦乱跳的。只 它们不是宠物,而是“看门狗”。二者在待遇上要相差很多,看门狗平时只能吃残羹剩饭,死后也没有资格进入“天堂”。
费用并不是马缨首先考虑的问题。她只想为“孩子”找一个安息的地方。她被带到一间摆满了黑色木棺的房间,在小、中、大三个型号中选了一口中号棺材,把大壮连同它的毛毯、玩具轻轻放了进去。
工作人员选了一块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挖了个深坑,刚好放得下棺材。马缨最后一次摸了摸大壮,土很快把坑填平了。
二
张又旺通常是那个挖坑的人。今年54岁的他已在“宠物天堂”干了10多年。从看守“墓地”到修理水管、雕刻墓碑,他什么活儿都干,双手几乎永远沾着黑灰。
在这里,张又旺见过形形色色的伤心人:有的夫妇没有孩子,把猫狗当孩子养了十几年,时常在墓前添上鲜花、饮料和水果。有的年轻人起初是一个人来,后来偶尔“领个朋友”,再后来又变成了一个人。还有的是两个女生或者两个男生一起来,他有时会问他们:“这宠物是你俩谁养的?”对方笑笑:“我俩一起养的。”他也就没再往下问。
3年来,他几乎每周都能见到马缨。他从没见过大壮,却在一周一次的倾听中知道它一天吃早晚两顿饭,喜欢吃火腿肠,爱喝牛奶,不爱运动,平均一个星期下一次楼、洗一次澡。
大壮刚被马缨从宠物市场花了300元钱买回家时,才满两个月,只有两只手掌大。当时,它是马缨送给正在准备高考的女儿的“礼物”。只是女儿白天上学,做生意的丈夫每天也早出晚归,最后上心照顾大壮的,只有刚退休的马缨一个人。
在那之前,她从没养过狗,也不喜欢养狗,觉得麻烦。大壮起初在家里到处撒尿,也听不懂指令。马缨气得拍它脑袋,教它尿在报纸上,还给它买了个“宠物专用厕所”。
“刚开始就当它是个小玩意儿,”马缨说,“后来慢慢离不开了,开始当孩子养。”
之后的12年里,马缨每次回家,总能看到大壮趴在门口,摇着尾巴迎接她。有时候她出门旅游几天,“刚走就后悔了”,舍不得它。后来只要把行李箱在它面前一拉,它就“急了”,咬她的衣服不让她走。
“一看见它,总感觉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心里痒痒的,喜欢。”马缨脸上的笑容只持续了几秒,“可是再也回不来了。”
张又旺知道那种“痒痒的”感觉。他老家在农村,家里养过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猫,不知是谁送的,也没人给取名。冬天,一家人睡在土炕上,猫老爱往被窝里钻。他还在门上专为猫挖了个洞,盖上帘子。猫时常会用毛茸茸的脑袋把帘子顶开,“咻”地钻进屋子。
后来,他家还养过一只黄狗,一样没名字,养到19岁的时候老死了。张又旺喜欢画画,年轻时经常骑上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八达岭、居庸关写生。高中毕业后,他在国营单位做过铁艺、画过陶瓷、雕过首饰,后来厂子倒闭,他还进过私营的饮料厂,把瓶盖一个个按在玻璃瓶上。家人给他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姑娘,他顺顺当当地结婚生子。这些事情发生的那19年里,黄狗一直陪在身边。
只是对张又旺来说,猫狗从来不是宠物,更不是“孩子”,只是“看门的”。他会跟它们玩一会儿,更多的时候并不在意它们的存在。
10多年前,他经人介绍来到“宠物天堂”,因为需要看管墓地,他日夜住在这里。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杂乱地摆放着成堆的画笔、画纸和衣服,甚至还有锅碗瓢盆。
有空了,他会蹲在一块块墓碑前,对着上边的宠物照片临摹。有的墓碑外搭了一座精巧的木头房子,有人为了宽敞,为一只宠物买了两三个“墓地”的位置,还有的墓前,汉白玉的柱子“跟故宫里的一边儿粗”。到 他临摹的作品已经装满了八九个文件夹,每张都用塑料膜小心地包着。
安葬刘大壮前后加起来花了1万多元,在这里不算贵的,对马缨一家来说也不算奢侈,甚至价钱还比不上它生前挂着的那块芯片。几年前开始,“宠物天堂”不允许客户私自在墓地外搭建小房子或者高大的围栏,所有的墓碑除了大小不同,都是一样的形状和材质。据张又旺说,是以往的媒体报道带来了一些舆论压力。“有人说狗比人还娇贵”,他说。
前段时间有位客户带着宠物骨灰去下葬,看着不远处的墓前摆着一对石狮子,喃喃自语:“要不是他们现在不让弄了,妈妈也想给你做一个更贵、更好的。”还有人特意为死去的宠物做了遗体美容。遗体美容相较于普通的宠物美容,价格至少要翻一番。
也有人刚把墓地做好就后悔了,觉得“太形式化了,自己在家摆个照片也能纪念”。
张又旺觉得自己理解这些“客户”。“人跟人的经济条件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没什么不可理解的,都是出于需要,”他端详着自己满屋子挂的画,“搞艺术的人都浪漫,我什么都能理解。”
他替别人挖过成百上千个墓坑,从没想过把自己死去的狗放到里面。从前那只黄狗死了,他很伤心,想来想去,就在自家院子里的桃树底下,挖个坑埋了。
三
这几年,土葬在“宠物天堂”已经不被允许,所有的动物遗体必须先火化才能下葬。
《北京市动物防疫条例》规定,动物死亡后应当进行无害化处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随意处置。北京市农业局兽医管理处副处长韩磊此前对媒体表示,宠物尸体可能携带致病微生物,造成病源传播。
从2017年1月1日起,北京市动物无害化处理体系正式投入运营。全市已设立近千个收集暂存点,需无害化处理的动物尸体送交或投放入收集暂存点,由环卫运营公司清运和处理,费用由公共财政承担,市民无需付费。 依然有很多宠物饲养者选择将宠物遗体自行掩埋或者送到“宠物天堂”这样的地方火化。
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宠物殡葬产业已相对成熟。法国、新加坡、日本等国家立法规定,宠物尸体必须火化。英国的宠物火化场有320多家。在香港,如果宠物主人违规乱扔乱埋宠物尸体,最高会受到2.5万港元罚款和入狱6个月的处罚。日本的宠物火葬场,不仅提供宠物火化服务,还提供告别仪式、骨灰存放等服务,甚至还有专为宠物服务的寺庙。
大壮死后,马缨时常陷入自责,后悔没能在它生前“多抱抱它”。“我曾经以为十几年的时间特别长。”有段时间,马缨连它的照片都不敢看。如今它的照片就放在家里的柜子上,偶尔她还是会把这一张用其他照片挡住。想起曾经打过大壮,她就感到“不能原谅自己”。
自责久了,马缨又试图自我宽慰。“走了也好,它能少受点罪。”有时她会边擦墓碑上的玻璃罩边说:“是你自己得的心脏病,这可谁都不赖。”大壮每月的狗粮至少要花200元,一次手术花上万元,她觉得自己“对得起它”。
“走就走了吧,谁也不能永远陪谁。”马缨叹了口气。“宠物天堂”的土地租赁期限还剩大约30年,很少有人想过到期之后该怎么办。“到时候我估计已经不在了。”她说。
起初,丈夫和女儿还经常跟她一起去扫墓,后来他们总说工作太忙,她只好一个人去。女儿今年30多岁,在一家公司做财务总监,自己在外租房居住,养了一只柴犬。同在北京,母女俩大概每半个月通一次电话,“平时没事不怎么联系”。
张又旺也不跟家人同住。妻子住在几百米外的村子里,时常来看他。儿子在北京市区租房,房间比他的还小。80多岁的母亲还住在村里,找了个守山的活儿,每天在山脚下一坐一整天。一家四口,四散在北京的不同地方。
最近,有人想把张又旺的画拿去拍卖,他挑了几张,骑车20多公里把画拿给儿子,让他帮自己送去。这是春节以后他第一次跟儿子见面,还带了一大包新摘的柳芽。儿子检查出脂肪肝,他听说吃柳芽能“去火”。
他还说,儿子结不结婚、生不生子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现在他只希望多卖几张画,攒点儿钱去看看黄山。活了50多岁,他几乎没旅游过。床头用胶带贴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宣传画,上面的黄山云雾缭绕。
马缨不打算再养宠物了,“养了十几年后还要遭罪”。“宠物天堂”的几只猫狗成了她新的“孩子”。每周去扫墓,她都要提前煮好肉汤,喂给院子里的一只“黑背”。狗没名字,她总叫它“小黑”。考虑到这里还有七八只猫,她还会带上猫粮。偶尔有几只猫被过路的汽车撞死,张又旺把它们埋在马路对面的桃林。他说,想它们的时候,抬头看看就行了。
院子里的一只斑点狗得了乳腺癌,马缨花了将近1万元给它治病,最后还是徒劳。张又旺把它埋在靠近大门的一块高地,开玩笑说:“这狗活着的时候看门,死了还看门。”
来源:国内青年报
编辑:魏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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