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寒秋 | 狗娃爷的狗 小狗

独立寒秋 | 狗娃爷的狗

狗娃爷的狗

文/独立寒秋

狗娃爷自小就叫“狗娃”。如今八十多岁的人了，十里八乡的人还唤他狗娃爷，好不美气。一度狗娃爷想更名改号，去邻村找那个上过几年私塾的老先生，其实狗娃爷要求也不高，也不苛刻，无论咋改只要不再那么别扭就好。老先生琢磨许久，捋一捋胡须笑道:你这名不好改，把狗字取掉，成了娃娃爷，把娃字取掉，又成了狗爷，不行不行……自那以后，狗娃爷打消了更名的念头。心想，叫了一辈子的名号，都这把年纪了，这时候换个牌头，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谁了？叫就叫吧！左一个狗娃右一个狗娃的反而觉得亲切。

还别说，狗娃爷一辈子就爱狗。在他的有生之年究竟豢养了多少狗，他自己都说不清了。狗娃爷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他之所以喜欢养狗，是因为他觉得狗对主人更加忠诚。狗娃爷如今老了，身边还养着一只宠物狗，狗狗很会撒娇，可他对此狗并不看好，觉得宠物狗只会依赖人的施舍，关键时候没有担当。常常给村里人谝起他的养狗史，多半忆起的是他许多年前养的那只“大黑”。

几十年前，狗娃爷正当壮年，赶着毛驴去北山驮炭是他的营生。一次他路过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偏僻村庄，当时天气闷热，牵着驴又行走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且是上坡，驴乏人困，顿感口干舌燥，喉咙冒烟，体力不支。见一户柴门扉开，狗娃爷打起精神来，找了棵大树翳蔽的阴凉之处，系好了驴，驴下了驮子，然后径直朝柴门走去，想讨口水喝。刚到门前，还没等狗娃爷开口，一条恶犬夺门而出，吠声如豹，凶相毕露，拦住了狗娃爷的去路。狗娃爷惊出一身冷汗，养了半辈子狗，今儿被狗吓懵了。正在不知所措时，一位佝偻着身躯的老人走出了院子，厉声呵住了狗，狗摆了摆尾巴退了回去。主人热情地给狗娃爷打招呼:客人家，不怕不怕，这看家护院的东西就这德性。其实乖着呢，它只是乱汪汪，看着很凶相，不咬人的。这些日子生了崽，它是护崽子哩……

狗娃爷一辈子爱狗，见此狗体大相凶，往那一杵一站，有敲山震虎之威，声如洪钟，毛色发亮，眼圆口方，全身黑茸茸的，就像在墨汁缸里染过一样，甚是喜欢。又听主人说它生了崽，顿时忘了口干舌燥，冒烟的喉咙咽了咽唾沫，急切地说:老人家，这狗狗下了几个崽？能不能送我一只，我这辈子就爱养狗狗啦……

老人翘着胡须，开心地笑了:一人一脾气，一勾子一渠渠。你咋和我一样，家伙敲到庙门啦！人不亲行亲，走走走，家里坐，喝茶喝茶……

原来老人是这大山里的老猎户。人入土窑，客主落座，彼此攀谈，三句话不离本行，相见恨晚，瓦罐不离井口破，言谈句句不离狗，两人甚是投缘，从正午一直谝到天黑。那天，狗娃爷用过晚餐，留宿猎户家。

狗娃爷那次驮炭回来，驮筐里带回了一个稀奇的宝贝，这就是他家之前的“大黑”。一条让他一辈子都夸不够的狗狗。

一年半载，眨眼的功夫，狗娃爷带回的狗狗就长大了，模样很像它的妈妈，全身上下缎子黑，没有一根杂毛，圆眼像玻璃球，四蹄如蒜瓣结。狗娃爷视其为宝爱不释手，无论是赶集还是下地干活，大黑总是前后左右围着他打转。狗娃爷自从有了大黑，白天过得舒坦，晚上睡觉踏实，因为看家护院的事有大黑料理。农忙季节地里割倒一大片麦子，赶天黑没有运回，场院里的麦垛农牧家具，房前屋后的树木蔬菜，孩子们上学时早出晚归……这些事都在大黑的管辖范围，狗娃爷省心多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直到有一天，狗的同类打破了狗娃爷家的岁月静好。那是一个多雨的季节，阴雨连绵，冷风嗖嗖，一条流浪的大黄狗拖家带口来到了狗娃爷家的门前，四只狗崽啃着大黄拖泥带水的乳房，风还在吹，雨还在下，它们娘们无处投奔，看上了狗娃爷门前草垛里那个并不宽敞的洞，想在那里安个新家。门道里大黑耳贴地面，睡得正酣，忽然听到有动静，睁眼一看，大黄正带着它的狗崽们往草垛里钻，大黑敏感的意识到这是同类要侵占它的领地。

只见大黑猛地蹿起身，像大黄扑去……雨水淋湿了大黄的毛发，打湿了它的泪眼，可大黄一点也不示弱，它用高大的身躯护住了小崽，凶相逼仄，牙齿外露，发出顽强抵抗。狗娃爷听到狗叫，赶忙开门出户，大黑见主人出来了，狗仗人势，猛一个冲刺扑了过去，大黄打了个趔趄，躲过了大黑的反扑。大黄自觉理亏，无奈寄人篱下，考虑到崽子们尚且年幼，没想跟大黑真枪实弹的干仗。四只狗崽躲在草垛的洞里，大黄守着洞口，一边防备着大黑的再次反扑，一边用乞求的眼睛望着大黑家的主人，似乎下意识的乞求狗娃爷管管他的大黑……

狗娃爷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一辈子爱狗狗，看到大黄娘几个怪可怜的，于是呵斥大黑不要驱逐它们。大黑见主人发了话，尽管支支吾吾地一百个不愿意，也就夹着尾巴退了回来。这样以来，狗娃爷就多了一个邻居，大黑也就有了许多玩伴。雨过天晴，狗娃爷的门前一片祥和之气，意外还多了几个看家护院的。

为了养活四个狗崽，大黄每天起的很早，漫无目的去荒郊野外觅食，填补自己饥饿的肚皮，以产生丰沛的乳汁哺育狗崽。

世事无常，难以预料。老天它不会因你可怜就不给你发难，恰恰相反，你越是生活不济，它越是有意无意的刁难你，让你生不如死，死不如狗。就像大黄一样，在一次觅食途中意外出了车祸，大黄被碾死在村外的马路上，大黑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坏消息。它回来对狗娃爷汪汪叫，用嘴曳着狗娃爷的裤口，狗娃爷赶到时，大黄倒在血泊中，早已断气身亡。凄惨的场景，家中还有四只待哺的狗崽，让狗娃爷产生了怜悯之心，用铁锹在路旁刨了个坑，掩埋了大黄的尸体。

夕阳晚照，夜幕低垂。四个待哺的狗崽并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还在草垛的洞口等待着妈妈，东瞧瞧，西望望，等待着妈妈的哺育，等待着母亲的归来，奢望着那值得一生感恩的乳汁。可它们万万没想到，早起觅食的妈妈已尸卷黄土，远离尘世，永远的离开了它们，它们已是这世间的孤儿弃子，接下来的生活只剩命运的摆布。

大黄和它的狗崽们虽然不是狗娃爷豢养的，它们的不幸与狗娃爷无关，但狗娃爷一辈子爱狗，自觉有推脱不了的责任。狗娃爷看到四个待哺的狗崽，听到了它们饥饿的呻吟，不免有些伤情，产生了恻隐之心。从此，草垛的洞口多了个食盆，狗娃爷用剩饭菜汤喂养着这四只小家伙。大黑很有灵性，从此也不再吃饱酣睡了，每天起的很早，肩负起觅食的重担，常常叼着食物丢在盆里，让狗狗们享用美餐，引摸着它们成长。

人常说:养猫狗，算人口。眼看着狗狗们一天天长大，吃的越来越多，狗娃爷虽然爱狗，也觉得力不从心，面对狗狗们一天天增加的食量，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曾想着送人，可没人要，无奈呀！狗娃爷发了狠心，决定将这些狗狗遗弃，放生听天由命吧！或许也能逃个活命。

那天，狗娃爷起的很早，把四只狗狗装进箩筐，背在身后向南山的坟场墓地走去。大黑觅食回来，见草垛里没了狗崽，凭借嗅觉一路奔跑，赶上了去南山的狗娃爷。到了坟场墓地，狗娃爷卸下背篓，把小狗放在地上，一边放一边说:可爱的狗崽，也别怪我狠心，我实在是没办法养活你们，四散而去吧！或许能逃个活命，这里有村里人祭奠的贡品，那边有垃圾场也可以觅食，山旁有废弃的水泥厂窑洞，你们相互照料着，就在这里谋生吧……大黑蹲在一旁，不停地哀嚎着。

狗娃爷背起箩筐往回走，小狗狗们追赶了一程，狗娃爷的身影越走越远了，隐匿在山梁小路的拐弯处。这时狗娃爷想起了自己的大黑，叫叫再叫，也不见大黑的踪影。大黑没有跟狗娃爷回家，它留在山坡上照顾被遗弃的狗崽……

自那以后，大黑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也是匆匆忙忙叼起狗娃爷丢给它的食物，反身向南山的坟场墓地奔去。那里有它的伙伴，也有它难以割舍的狗崽，真是万物有灵啊！

岁月如梭，星移斗转。不觉到了年底。进入腊月，天气阴冷，北风呼啸，看来近些日子天要下雪了。狗娃爷吃过早饭，拿起绳索砍刀要去南山砍柴，准备越冬的柴禾。狗娃爷在南山见到了自家的大黑和一群黄色、灰色、白色、花斑不一的流浪狗混在一起，它们体魄雄壮，行动敏捷，在大黑的引领下一呼百应。大黑遇见了主人，依偎在狗娃爷身旁不停地磨蹭，其它狗蹲在远处，并不靠近狗娃爷，在它们的记忆里或许已忘记了小时候这个老头也曾是它们的主人，或许还有什么难以抉择的苦衷。

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临。狗娃爷结结实实扎起了一捆柴禾，高一脚低一脚从南山走了下来，然后迈着蹒跚的步子往村里走去。这次大黑悄悄地跟在后面，护送着狗娃爷。南山离狗娃爷的村子七八里地，途中要经过一段柏树林，听祖上人说柏树林里有一条狼路，常常有北山上下来的狼在这里伏击路人。天黑了，狗娃爷不免有些胆颤心惊，他并不知道大黑跟随在后面。

狗娃爷行至柏树林，一条黑影倏地闪过，狗娃爷没看清楚，还以为是幻觉。没一会，又倏地一下，狗娃爷揉了揉眼睛，这才模糊地看见，一只狼张着血盆大口，一双蓝绿的眼睛在不远处挡道紧紧地盯上了他，狗娃爷顿时觉得膝盖发软，心生余悸，不寒而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黑猛地一蹿，拦住了狗娃爷的门面。狼肆无忌惮，根本把大黑没放在眼里，正在蠢蠢欲动。这时大黑仰起脖子朝南山方向嚎叫了两声，不一会，那些行动敏捷快如闪电的流浪狗迅速赶到。于是，一场五狗战恶狼的肉搏开始了，群狗在大黑的带领下，士气高昂，前后夹击，恶狼见势不妙，仓皇逃窜……

狗对主人的忠诚感动了狗娃爷。

从此狗娃爷每去南山，都会给这些忠实的伙伴带上些食物。年深月久，当狗娃爷再一次前往南山，却没有看到那些狗狗们，连自己家的大黑也不见踪影。狗娃爷在垃圾场碰见一位拾荒老人，问他这里的那些流浪狗去了哪里？老人说，前不久来了几个狗贩子，他们不知给香肠里下了什么迷魂药，一群狗抢着吃，之后都被他们收编了，全军覆没……

狗娃爷看着光秃秃、空荡荡的南山，不禁老泪纵横，悲从心起。

汶川大地震那年，狗娃爷在电视上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搜救犬，酷似他家的大黑，可又一想，怎么可能呢？但狗娃爷坚信，大黑如果活着，它绝不会比这些搜救犬差，它也有担当，也有这种与人为善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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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谦增，笔名独立寒秋，陕西富平人，农民励志诗人，渭南市作协会员，富平作协理事，富平县诗词楹联学会理事。作品散见《陕西农村报》《文化艺术报》《富平诗联》《富平文学》《石川河》《沙苑》等刊物，入选《新歌荟萃》《唯美文精选》《兰亭诗语》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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